【生活進行式】馮平／點香

2025年7月14日星期一

【生活進行式】馮平／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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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15 第5963期

精彩內容

◎心情札記

【生活進行式】馮平／點香
【記憶藏寶圖】張甄／在喜馬拉雅山脈，靠近妳一點
【青春名人堂】林比比鳥／看戲

心情札記

【生活進行式】馮平／點香

文／馮平/聯合報

點香。攝影／馮平

不知怎麼，對一座香爐很是投緣

誰能想到最反對點香的人，有一天也點香了。

反對，先是因基督信仰，所以不拿香，不點香，也不喜歡家裡香煙裊繞，弄得像宮廟。後是因母親常年支氣管炎，室內點香有空氣汙染之虞，即或母親一再強調都是一斤幾千塊錢的好香。這就更讓人不解了，花那麼多錢買香來傷害自己身體。不行不行。

及至母親的支氣管炎更壞了，及至行天宮宣布不點香了，龍山寺跟進，母親才終於放下點香的執念。她說花香也是香，果香也是香，心香也是香。多麼不容易啊！點了一輩子五六十年的香，放下了。

後來，也許是疫情期間，逛了一家藝品店，不知怎麼，對一座香爐很是投緣。香爐來自日本，銅製（大概有些年日，像是古銅），爐身有景泰藍繪花，菱狀紋飾，二獸首和三足獸腳。爐蓋底部先有一圈菱紋，爐頂鏤空有古獸踩祥雲，回頭怒視。問了價，稅前一百三十美元。手上無閒錢，便放下了。

手放了，心沒放。過兩個月去看，還在。拿在手上反覆摸撫，本想喊價，又不好開口，便作罷。再過一月，某日空閒，心想它若還在，就下手買了吧。果然在，就跟著回家了。

一個人住外面，未曾跟母親提香爐的事。香爐也不點香，單獨擺在進出書房前的高腳几台上。不燃香的香爐，也不覺空虛，□靜地做一件裝飾品。直到新年時，意外收到遠方朋友寄來的線香，是她旅行日本時所買的，因著喜歡就也分享，香爐才開始考慮用香。

線香其實不適用於香爐，幸好線香附有一小片香座，遂把香座置爐內，香折半插上，擦火柴點燃，蓋了爐蓋，任其放香去。香被火喚出魂魄，帶著屬於它自己的性情而緩緩升華、散逸。有時在書房內可以聞見，有時根本忘了點香這件事。有時，連著兩天點香；有時，連著兩個月都不點香。對於香，畢竟不像母親有堅定的宗教情操。

在點香中想起一個字、一個人

香，若是輕輕忽忽掀開了記憶，那便是京都。是啊，日本香爐，日本線香，這樣的城市形象只能是她。香是京都的氣味，比藝妓的粉味更濃（像可頌是巴黎的氣味，比香奈兒的香水更濃）。那年，在雨中雪中行走，在寺與寺之間行走，在香與香之間行走。在生與死之間行走。第一次感受日本文化的強烈氣息，原來都有香的存在。這是以後才注意到的。

偏向帶著清雅個性的香，但也不為清雅，似乎更為完成點香這個動作。心頭煩亂時，竟能在點香中，想起一個字：安。台灣街道招牌上常有安字，華安，永安，長安，立安，泰安。定靜安慮得，安確實是好字。真是奇妙，藉著娜動搖擺不定的煙絲，人可以試圖找得內在安定。當香消毀自己、外放出去的時候，人在收斂心魂、建安自己。

愈長，愈覺得不是什麼都能說，或找得到人說。心一動亂，內耗就開始，於是點半柱香，以香轉移焦點，提醒自己一個字：正。心擺正，虔誠端正。同樣，正字的普及性，也有菜市場的味兒。正心，中正，正義，正直，正宗，純正。太常見的東西都變得太便宜，太便宜的東西都容易被消減意義。香，倒替它們找回來了。

（有時為驅趕惱人的蚊蠅，也藉用香爐點香，不，點的是大稻埕買的養根命。養根命是製成類似雪茄樣的艾草。艾草味道太重，很不討喜，就放戶外。只是效果有限。）

其實還有一個字：念。想起某個人，想到有點心痛的時候，點了香，彷彿可以把思念的痛撫去。譬如阿嬤。譬如阿爸。香成為氣，氣宛如靈，此靈可以和那靈相接嗎？但願可以。如果接上了，可以把焚香者的眼目帶去嗎？不一定有什麼話說，只是念祝安好。如此，也可收拾一下心情。

如果以後以焚香祝生，那也不錯

九月生日，想點香給自己，像送走一個舊人。蛋糕免了，禮物也不必，多少年都是一個人過。倒是國中同學J，每年都寫信來祝賀。祝與不祝無差，反正年年二十八。他是佛教徒，對香應該不陌生，如果以後以焚香祝生，那也不錯，更顯真誠可貴。

基督徒不拿香敬拜人手所造的像，這倒是真的。但不是沒有香。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到了曠野，耶和華曉喻摩西造會幕，造香壇，就是為了焚香。根據舊約，神還把香的做法吩咐給摩西：「你要取馨香的香料，就是拿他弗、施喜列、喜利比拿；這馨香的香料和淨乳香各樣要一般大的分量。你要用這些加上鹽，按做香之法做成清淨聖潔的香。」又說：「這香要……放在會幕內、法櫃前，我要在那裡與你相會。」神與人相會既是藉著香，這香的意義就更重大了。換言之，沒有香就見不到神的面。有了香，煙火升起，香氣裊裊，天地泯除距離，如友人相聚相會。

送線香來的朋友，已經不滿足於購香，她計畫今年去大陸學習製香。她沒有耶和華的曉喻，她要找到屬於自己的香料，經過她的雙手製煉成香。她說：「撐起生活的三要件：有書有香有咖啡。一如堅實的鼎。」書，香，咖啡，都有自身長久的香氣。這是一個以香氣為鼎而立足於世的女子。究竟，她會做出什麼樣的香呢？

香半根，點火，成灰成煙的香，把自己留給風。它自由地來，也自由地逝去。它從來沒有留戀什麼，沒有爭奪什麼，沒有占有什麼。它讓點香的人自己完成他所要完成的。它有形又無形，這使得這麼瘦小的它，可以承載那麼龐眾的心願，以及說了還可以再說的言語。

所有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都可以借寄給它。

今日不點香，但不知何時開始，覺得做一個好宗教徒，還不如好好做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

【記憶藏寶圖】張甄／在喜馬拉雅山脈，靠近妳一點

文／張甄/聯合報

妳若見我在這，定會直呼不敢相信。

我倆真正熟稔，始於一場灰頭土臉的會議。會後，我感嘆陽光燦爛，附近東湖櫻花正盛，我們卻囚禁於此。妳贊同地點點頭，「人生苦短，應速速請假賞櫻去！」接著便展開驚人的行動力，令我甘拜下風。

自此，我們對上頻，在百無聊賴的打卡生活中尋找小傳奇。不過，幾次妳提議一起去看看喜馬拉雅山脈，我總當是在說笑，畢竟這和去東湖不同，並非光靠行動力便能說走就走。

幾年後，我們各自在不同職場求生存，時常想起妳，又猶豫是否該見面。也許妳正忙著？我安慰自己，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輾轉得知妳病篤，我倉皇前去，沒料到會面結束前一刻，妳心心念念的竟是：「還記得喜馬拉雅山脈嗎？好希望能一起去看看……」

此刻我仰頭吸了口冷冽，環顧四周群山與飄逸的風馬旗，我真的來到了喜馬拉雅山脈。向來不是果斷敢行之人，許多事總是在心裡掂掂就作罷，然而思念的力量，終究讓我踏上旅程，抵達一個更靠近妳心意的地方。

【青春名人堂】林比比鳥／看戲

林比比鳥/聯合報

看戲的人紛紛入座，周遭偶爾爆發不期而遇的驚喜尖叫，讓這座不大的劇場充盈著私密且相親相愛的氣息。我坐在台下等開場。距離上演還有十分鐘，可這一刻我等了七年，這部作品終於改編成舞台劇。

音樂響起，漆黑的舞台驟亮。演員憑空出現，開演才十秒，觀眾就笑了，笑聲一陣又一陣，幾乎沒有停過。身為看過原著十次以上的編輯，我可以自豪地說，演員還沒開口，我就知道下一個笑點是什麼，可是舞台有其魅力，演員、音樂、燈光，以及導演的各種創意巧思，原著穿上華麗衣裳，長出了翅膀，我重新認識這個故事。

散場了，我向作者打招呼。他正靦腆地跟觀眾一起排隊，等著要跟演員合照。隊伍排得很長，看不到盡頭。改編很成功，首演滿座，喜劇撫慰人心，可想起過程卻有淡淡的哀愁。這作品當初一連載，就因幽默有哏而大受歡迎，可是主角與主題違反正統價值觀，推廣影視版權時屢屢受挫。許多買家衝著作品的高人氣而來，評估許久後又放棄。眼看著作品合約就快到期，我們自己都要放棄時，終於遇到願意排除一切險阻的製作方，並以快速且高強度的節奏改編劇本、排演，敲定場地檔期。

要是每部作品最後都這麼順利就好了。很可惜，更多狀況是甫交稿就頻頻被製作方評估的熱門作品，始終沒成交；順利賣出影視版權的小說直到合約到期都沒拍出來；歷經多年製作改編的作品一上映，慘到我都不想承認是編輯；作者務求忠於原著的改編很無聊；作者放手讓製作方發揮的作品，改到連親娘都認不出來；也有那種叫好又叫座，卻因為演員被炎上而蒙上陰影，草草結束……

推廣過程中，給作品各種「指點」，質疑作者一堆問題的製作方到最後都不會買。真正喜歡的買家跟作者見面時非常尊重，甚至微微飄散見偶像的氛圍。所有的改編都有其困難，有些製作方當成待克服的考驗，自然也有人當這是壓低授權費的籌碼。

從作者完成作品、售出，乃至改編上映的過程變數太多。我的心情從一入行的萬分期待，歷經各種冰火五重天的刺激後，慢慢能平常心以待，理解不管作者與公司有多期待，一部好作品即使無法改編，也不損其價值與完整性。

一旦踏上改編，便是一趟全新旅程的開始。旅途中有驚喜、驚嚇，甚至是還未抵達目的地，就因天災人禍而中止的變數。將變數當尋常，才能享受改編的各種「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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