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允許的童年嗜好
國小時,我是個老是在課堂上畫圖的孩子,「上課不專心」,是從一年級就時常出現在聯絡簿的註記。上課不專心到底在想什麼呢?我也忘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好分心,更何況是人類幼獸,世界的光影聲響走卒,都很值得學習吧。
不能往外看的時候,低頭在紙上塗抹,以黑白線條打造另一王國。塗鴉探索筆觸給我帶來很大的快樂,大致是找到一樣可以專心投入的事物吧。
塗鴉是自然而然的,手自然而然的就動起來。把眼睛所見的事物,內心理解的意圖,重新組織呈現出來。然而在我的童年,這並不是一個允許被發展的嗜好,因為這是我那對美術系畢業的父母已經會的事。
記得國小時有回要寫書法作業,母親要我別浪費時間寫了,去多算算數學吧,書法她可以幫我寫。她一邊撇捺,一邊樂沾沾地說:「我可不能把字寫得太漂亮,要是你被派去比賽就□空(piak-khang)。」寫完還不過癮,另外在宣紙上畫起墨竹蘭花與小雞。我想,她是挺喜歡寫書法的,到了剝奪小孩喜好也無所謂的程度。他們那時的想法是,這孩子行的話,最好是去搞點其他的事,別畫圖。
持續相伴的祕密夥伴
然而塗鴉這件事,像個祕密夥伴,並沒有因為升學主義而真正離開我身邊。未經學院教坊規訓培育的塗鴉開啟了我不同的目光,累積了美感構型的基礎。
或許也是升學主義,幾次我不知道能不能賺錢工作時,畫圖的技能默默出現給予鼓勵。比如,在聯合報系與《文訊》雜誌,拿的第一筆稿費都不是文字稿費,而是插圖稿費。而到底鬻圖還是鬻文而生?出乎某種柔軟而任性的偏愛,我把畫圖大多數時候留給私密的自己,文字是相對堂皇清楚得以與讀者溝通的媒介,作為能夠持續探索世界的方式,我把專業重心留給了採訪書寫。
同為創作,我選擇了一些更快速的方式,寫字、拍照、做菜,把畫圖這件事的優先順序放在後面。
塗鴉的感性律動,跟寫字的組織,對我來說有如左腦右腦之分。但我同時也知道這可能是「不專業」所致,精緻的繪圖作品本身需要周全的畫面規畫,層層疊疊套色,評估顏料圖層效果,近乎工匠工程,這是一門專業。
機場裡父親的讚美
直到工作後去歐洲讀碩士,暑假當同學環歐旅行的時候,我拿著盤纏,前往早就去過的英國倫敦藝術大學上畫圖的短期課程,我想那是給自己一個長久以來祕密哺育的孩子入學的機會。而我也到了要畫不畫圖,自己決定就行,並不需要徵求我父母同意的年歲了。那次短期課程的作品,被選入學生聯展,隔了一年之後,在倫敦的藝廊展出。
我通常畫人,這跟小時候看漫畫有關係;我喜歡用色塊,色塊帶來構圖的平衡感;我喜歡用墨筆與書法尖鋼筆,筆觸變化更富情緒。而塗鴉的心真的閃現的時刻,筆尚可跟人借,手邊最好還是要有自己的紙。
最後一次跟父母親聊到塗鴉,是某一年馬祖國際藝術島期間,帶他們去親子旅行。回程的飛機因為大霧取消延遲,在機場漫長的候補隊伍裡,我跟父親無事可做,自然而然,他拿出他的隨身水彩盒給旅程累積的速寫上色,我跟他要了一張明信片大小的厚水彩卡紙,拿書法鋼筆開始畫。
我畫了南竿芙蓉澳養淡菜的漁人,設計學院教授退休的父親看了一眼,覺得不錯,回饋道:「畫圖的人有兩種,有些人是用眼睛來畫,妳是用理解來畫。」
不以眼睛為用的那種畫圖方法──我想這是對塗鴉之人最大的讚美了。
●作者簡介毛奇,台灣人類學訓練,義大利慢食大學(Universit□ degli Studi di Scienze Gastronomiche)食物文化行銷與溝通碩士。食物研究者,住在台北淺山;從事專欄與報導寫作,料理設計,著有《深夜女子的公寓料理》、《足夠好的日常》。經營「深夜女子公寓的料理習作」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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