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拋棄母親》
內容簡介:三十八歲那年,我「拋棄」了母親──「代理家人」成為我的救命繩,帶我逃離來自母親畢生的束縛。一個兒虐倖存者窮盡一生逃離母親的真實故事。
▎被母親虐待的時候,是我唯一能得到「母愛」的時刻……
「四歲的我無數次被母親殺死,在父親的書房裡徘徊於生死邊緣。」作者菅野久美子經歷母親無數駭人、致命的虐待,包含肢體與精神上的凌虐、語言暴力、高壓學習的「教育虐待」。在這過程中,父親始終像個局外人。
種種忽視與暴力,對她造成巨大的傷害。她在校被霸凌,開始拒學、繭居,成年後出現扭曲性癖,數次嘗試自殺。直到接觸「代理家人」,即從長照到臨終送葬、遺物整理皆一手包辦的服務,她決定,為了不再被黑洞一樣的家拖垮一生,她要「拋棄母親」。
▎我不想再為了得到母親的認可而成為奴隸。
▎為了逃離父母,我們可以外包「贍養父母」的工作,
▎不需要被世間的規則所困。
「到了這個年紀,我還在沒出息地渴望著母親的愛嗎?我每天都在反覆問自己。我終其一生都在渴望母親的認同,但也拚命想從她身邊逃離。我對母親混沌、複雜的情感把我推入了痛苦的深淵,可怕的是,就算內心再矛盾,我也必須懷著對母親的複雜情感,承擔起照顧母親的責任。
到死之前都會如此痛苦嗎?不,我們可以得到自由。在生命走到終點之前,我必須跟母親訣別。為了在社會層面上逃離母親,我們必須先在現實中創造『子女不必盡孝』的選擇。」──菅野久美子
本書深入探討原生家庭的虐待、缺愛與疏離,也及近年在日本興起的「代理家人」服務。這是作者寫給所有渴望逃離父母之人的一封信,也是對當代社會拋出的提問:面對深愛但也恨之入骨的父母,「孝道」是否仍為必須遵循的唯一道路?
作者介紹:菅野久美子 ,1982年生,日本資深專欄作家、報導文學寫作者。
畢業於大阪藝術大學電影科。大學畢業後,從事SM雜誌的編輯工作,而後在日本最大商業新聞網站「東洋經濟online」擔任專欄作家。
成為自由撰稿人後,長年關注日本社會的「孤獨死」問題,出版《孤獨死大國——瀕臨孤獨死的1000萬人的時代真相》,在日本國內引發廣大關注與討論。接著又親臨孤獨死現場,耗時半年田野調查,寫成《孤獨死社會──特殊清潔現場》,在扎實、有深度的非虛構寫作中引領讀者反思,提出相應的措施與建議。
因曾遭遇家內暴力的成長經歷,她的寫作主題多圍繞在性、死亡與家庭議題上。近年持續採訪、撰寫的題材皆和「有毒父母」,及代替子女包辦父母的照護與後事之「代理家人」有關,這個重要的議題在她的書寫、揭露下,再一次在日本成為熱門話題。
搶先試閱:〈光之監獄〉
我曾無數次被母親「殺死」
人永遠都在面對相遇與別離。不只是戀人和朋友,有一天我也會和給了我生命的母親別離。但是,這種別離不一定是一般情況下的死別。
正如和戀人、朋友別離那樣,與母親別離的方式其實可以自己選擇。
幾年前,我選擇了主動拋棄母親。離開生養我的母親,是我此生做過的最艱難的決定,那種痛苦不亞於活生生撕裂我的身體。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能自信地告訴你,如果與父母的關係讓你感到痛苦,完全可以像分手一樣拋棄這段關係。
首先,我想回顧一下我與母親那極具衝擊力的「相剋的開端」。
那件事發生在我剛懂事,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身體和心靈時。當時我才四歲,還在上幼兒園。那是我對母女關係最早的記憶。
我記得耀眼的陽光總是從西側的窗戶照射進來,灑落在我和母親身上。那時的情景如今還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我和母親一起從幼兒園回到家,我放下黃色的斜背書包,摘下深藍色的貝雷帽。剛剛在老師和同學們面前還滿臉笑容的母親突然臉色一沉,變得如同惡鬼一般。見到這樣的情景,我害怕得全身發抖。
「你給我過來!」母親扯著我細細的臂膀,把我拖到走廊盡頭的房間裡。
那是父親的書房,大概三坪左右。窗戶是完全關閉的,但窗簾總是開著,一半的地板被太陽照得金黃。房間裡還能聞到父親那股不算濃烈的刺鼻髮膠味。
房間左側擺著暖桌和椅子,桌上隨意放著粉紅、黃等各色螢光筆、色鉛筆及文件。我的父親是小學老師,他總在週末或晚飯後窩在這個房間裡,用暖桌上的筆批改考卷和作業。當然,工作日白天他不會在這裡。
母親的虐待一般發生在晴朗的午後,地點固定在父親的書房。我記得她因為「忘記帶東西」、「把衣服弄髒」等理由虐待過我。但現在想來,那不過是她的藉口罷了。
回家後,一旦母親心情不好,我就能嗅到虐待即將開始的氣息,害怕得直發抖。有時候,她早上還高高興興地把我送去幼兒園,回家後又是另一副面孔。因此,我完全無法預料她什麼時候會虐待我。
那間房間被明亮的光線包裹著。只要我還能看見光,就有希望──雖然只是小小的希望。
眼睛還沒被蒙上的時候,並不痛苦。沒關係的,哪怕拖延一時半刻也好。幼小的我在心裡努力地為自己打氣。即便被母親痛罵,即便害怕即將發生的事情,我的目光還是忍不住去追隨光。因為那是我僅存的一點點安慰。
母親拉開壁櫥,粗暴地拿出一條聚酯纖維毛毯。咚的一聲,成千上百的細小纖維在空中飛舞,在夕陽的白光與黃光照耀下,優雅地自由浮沉。
下個瞬間,我的視野被黑暗籠罩了。父親書房中的物品突然成了殘像,失去了形狀。房間裡的光線消失了,我的眼前只剩下深淵般的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我心中最後的希望也一同消失了。母親用毛毯蒙住我的頭,掐著我的脖子。我無法呼吸,臉上蓋著的蓬鬆毛毯鑽進嘴裡,吐也吐不出來。
「好難受,我不能呼吸了!」
「媽媽,我錯了!我錯了!原諒我吧!」
我在毛毯下拚命地呼喊,但無論怎樣哭喊、掙扎,都沒有人回應我。按照以往的經驗,即便聽到我的呼喊,母親也不會減輕力氣。我並不意外,因為我已經無數次親身證實了這樣慘痛的事實。我的聲音被厚厚的毛毯擋住,年僅四歲的我無力反抗母親的暴力。
我能做的,只有用小小的嘴巴和鼻子拚命呼吸,但呼吸愈來愈淺。
「哈──哈──」
難以喘息的感覺過於痛苦,我的眼淚和鼻涕不由自主流了下來。眼淚濡濕了臉頰,也沾濕了毛毯。沾濕的毛毯讓我更加難以呼吸。吸飽了眼淚的潮濕毛毯如同一頭巨大的怪獸向我撲來。那時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才四年。
弱小的四歲孩童在母親強大的力量面前毫無抵抗之力,只能被她隨意玩弄。
「媽媽,救救我!」
痛苦至極的我想從毛毯的縫隙中發出聲音,卻嗚咽著咳嗽起來。原來毛毯的纖維已經被我吸進喉嚨深處。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呼吸也愈來愈淺。我無法正常地吸入氧氣,吐出二氧化碳。儘管如此,我的肺還是在努力地忍耐著。血液中的氧氣無法循環,令我垂死掙扎。
母親巨大的手掐著我的脖子,一點一點地用力,我就要喘不過氣了。
「媽媽,好難受。求求你,停下來!我錯了!我錯了!」
「我要是沒生你就好了。」
母親的話透過毛毯傳進我的耳裡。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既不能讓周圍的鄰居聽到,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行為,所以她才常常用這種不讓我呼吸的方法折磨我。而且,這個方法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會在我身上留下傷痕。如果我身上有傷痕,在幼兒園換衣服被人看到了,說不定會有人向兒童保護機構通報。
母親之所以選擇在父親的書房裡虐待我,也是因為這個房間在房子的最深處。一想到母親竟然考慮得如此周到,我就不寒而慄。
被囚禁在「監獄」裡的女孩
我每天早上起床,搭公車去幼兒園,回家後就會立刻被拉進父親的書房或浴室。對我來說,那兩個陽光燦爛的房間無異於光之監獄。
我失去了光明。那個時刻終於還是來了,我又跌入被絕望與痛苦支配的深淵。在漫長的痛苦與黑暗中,我被捆住雙腳。強大的母親掀起暴力的漩渦,如同一條盤著的巨蛇,將我愈絞愈緊。
母親是主宰一切的神,也是惡魔。我的命運就像突然轉動的骰子,一切都要看母親的心情,我不過是為她助興的祭品。太陽每天照常升起,瘋狂的生活也同樣沒有盡頭。
童年的我身處生死邊緣。
在母親殘酷的虐待下,我的肉體僥倖存活下來。如今我仍在這個世界上,但我的靈魂早已在沒有盡頭的虐待輪迴中,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現在和那時一樣,早上起床工作,天黑後迎接夜晚。我已經四十歲了,泡在浴缸裡仍會覺得呼吸困難、噁心。即使作為成年人,浴缸對我來說小得有些擁擠,當然不足以使我溺水。
有時我把臉埋進蓬鬆的被子裡,幼年時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就會捲土重來,我的心臟仍會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動。
那種時候我只能安慰自己:「沒事的,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遭遇那樣的事了。」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人在扯著我後腦勺上的頭髮。
我常在不經意間想起我心裡的那個女孩。那個女孩去哪裡了呢?是突然不見蹤影了嗎?她還在痛苦中掙扎嗎?她還被囚禁在「監獄」裡嗎?她還在沒有盡頭的虐待輪迴裡苦熬嗎?
拋棄母親後,我終於可以面對那個女孩,把她從我心裡救出來了。
我確實遭受了來自母親的虐待。本來應該愛著我的母親,對我的身心造成了傷害。但是在過去的人生中,我一直對這個事實視而不見。因為直到現在,我還是很渴望得到母親的愛。我一直對心裡的那個女孩放任不管,只當她已經死了。
但這麼多年來,我其實很想見到她,很想讚美她。我想摸摸她的頭,緊緊地擁抱她,對她說:「真不容易,你活下來了。」我想給那個迷失在時空夾縫中的女孩一個安身之所,否則她就只能如同無家可歸的亡魂般,痛苦地活在我心裡的某個角落,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我。
拋棄母親後,我第一次和心裡的那個女孩相遇。這對活在人生後半段的我來說,無異於與過去的自己重逢。
寫下母親的所作所為時,我無疑是極度痛苦的,但這也是我拋棄母親後所得到最大的禮物。因為這是我珍視自己的第一步,是我為自己而活的第一步。我終於和我內心的女孩重逢,這意味著我走上了自己的人生道路,雖然步履蹣跚,但這是我踏踏實實走出的一步。
這就是我拋棄母親一段時間後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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