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新」新相印築夢之旅計畫的黃晨凱與陳韋伶一周後，我去板橋文德國小看《夢迴西貢》這齣戲，想起一周前看到的排演，我感到微微不安……
兩人完成整組劇團的工作
採訪特意約在排練場，我比約定時間早到，門的那一邊傳來各種氣急敗壞的驚嘆：忘了台詞、走位錯誤、舞步踩錯……喊叫聲中，導演晨凱不只一次幽幽地說：「天啊，你們下周就要上台了……」
這齣以新二代尋根之旅為主軸的戲，籌措時間只有半年：演員招募、培訓、劇本編寫與田調、排練、洽談合適的學校、上台演出……看起來該是一整組專業劇團人員才能完成的事情，實際卻只有晨凱和韋伶兩人。韋伶是新二代，我可以想像她投入這項計畫的理由，可是晨凱是台灣人，為什麼會花這麼多心力支持新二代呢？
晨凱的舅媽是從越南嫁來台灣的新住民，表弟跟表妹是新二代，新住民早已是許多台灣人家中一分子，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儘管如此，「每次自我介紹時都要先道歉，因為我不是新二代。」道歉歸道歉，晨凱以《夢迴西貢》申請由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舉辦的第九屆台積電青年築夢計畫之前，已經以桌遊、繪本與工作坊形式關注新二代與新住民議題三年之久。
儘管台灣社會中有相當比例的新住民與新二代，霸凌現象或許沒有二、三十年前那麼明顯，可是很多歧視藏得很深，如果不是當事人，可能根本意識不到，在生活中也不容易被察覺。事實上，新二代的成長經歷也存在各種差異，韋伶就說成長過程並未感受到歧視，長大後接觸到其他新二代才意識到自己的幸運，因此萌生出想為同儕盡一份心力的念頭。
《夢迴西貢》的初心與主調
身為台灣人的晨凱與身心健康長大的新二代韋伶是《夢迴西貢》的靈魂人物，或許因為他們是如此非典型的組合，這齣戲從概念發想、劇本寫作、演員遴選，與特地選在擁有較高比例新二代學童並重視此議題的淡水國小與文德國小作為演出場地，都有擴寬邊界的強烈企圖。最關鍵的是，他們想讓演員決定人物的性格與情節，這成了《夢迴西貢》這齣戲的初心與主調。
一般認知中，導演是整齣戲的靈魂，演員只負責演出，但晨凱與韋伶以嚴格的筆試與面試，遴選出八位對表演有興趣的新二代後，由演員透過反覆討論與挖掘己身生命經驗，連結媽媽的童年與少女時代，最後說出屬於她們的故事。晨凱將他在戲劇系所學所知，規畫了十二周的內容。每一周都有不同主題，讓演員學習劇中主角的「英雄之旅」、劇本的起承轉合，肢體與聲音訓練，彩排與入校演出。晨凱說，「與其製作一齣給幾千個觀眾看的戲，我比較想好好改變這八個人的生命。」我忍不住驚嘆他也太了不起了吧！始終沉穩的晨凱突然驚慌地澄清：「當初提案時只知道想做這件事，可是該怎麼做、要達到什麼目標其實一片混沌，所以一直被基金會挑戰。」說完，晨凱像個孩子笑了起來。
跟母親的童年連結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規畫，第一周的主題是「相見歡」，韋伶印象很深刻，她說八位互不相識的新二代演員第一次見面分享，就進入得很深，「第一次見面，大家哭成一團。」演員間有相異，卻也有許多共同的生命情境，形成日後緊密工作的默契。八位演員北從基隆，南至雲林，分布全台，可培訓與排練都會盡可能到齊，靠的就是這份一見面就建立的信任與歸屬感。
晨凱找朋友擔任編劇，參與第一次的演員見面會，完成故事大綱後，讓演員逐一指出大綱中與生活情境不符合之處，編劇進行修改，演員再給予回饋。採訪進行到這裡，我一直聽到演員在隔壁討論奧黛怎麼穿，誰穿反了。韋伶說，奧黛是越南傳統服裝，她們媽媽大多穿過，大家會拿著斗笠跳奧黛舞，是越南上一輩人的共同記憶。「在台灣長大的新二代，普遍對於媽媽穿過的奧黛很陌生，奧黛舞讓她們能體驗與想像媽媽在越南的生活。」
排練結束後，我詢問當天在場的六位演員，過去這幾個月跟媽媽的關係有沒有什麼變化。圍成扇形的六張臉孔，每一張都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其中一位的回答令我動容。她說知道媽媽當初離鄉背井一定很辛苦，可是從未進入她的心境思考。在討論與排演劇中的媽媽從越南到台灣時，「那一段對我來說滿衝擊的……我就覺得要回家找時間跟她聊聊，她當時是如何下定決心，來到台灣又是如何克服各種困難。」超越時空，觸及到母親的童年與少女時期，或許是演員當初想像不到的事情吧。
在文德國小的正式演出
我坐在台下，想著一周前排演時，演員手忙腳亂的模樣，真的沒問題嗎？音樂響起，燈光亮了，《夢迴西貢》正式開演：一個台越二代的小學生小辰在學校逞強鬧事，欺負新來的新二代同學，回到家面對的是隔代教養的阿嬤。爸爸缺席，她對媽媽記憶模糊，甚至不知道她來自越南，自己也是新二代……
表演毫無破綻，奧黛舞也美極了。我難以想像演員一周內的表現差距這麼大。而從一開始到結束，台下小學生全都坐得筆直，表情專注，最後一兩排的人怕被擋到視線，站了起來。大家彷彿都跟著小辰跳到母親生命中三個關鍵時刻，真正看到那位在記憶中被誤解與遺忘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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