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車工祕密基地】姜泰宇／再見阿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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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30 第5347期

精彩內容   ◎心情札記 【洗車工祕密基地】姜泰宇／再見阿龍 劉洪貞／這是我該做的 【青春名人堂】葉淳之／老派昭和的家

心情札記   【洗車工祕密基地】姜泰宇／再見阿龍 文／姜泰宇/聯合報 圖／圖倪 來來去去超過百個工作夥伴，有許多我甚至記不得名字，連面貌都模糊了，路上偶然相見，或者不會想起曾經在一個屋簷下揮灑汗水。阿龍不是。阿龍是我第一個領殘障手冊的員工。當年他因為鞋子破洞，對我說：「老闆，我想跟你借五百塊。」問及原因，很有趣地回答：「老闆，因為我的腳很臭。」 我笑了，這回答真的好「阿龍」風格。他說，由於他鞋子破洞，腳會濕透，濕透的腳不好做事，總會被師傅責罰。五百塊後來換成了一雙又硬又咬腳，甚至穿上都不好蹲下的鞋。但防水。 阿龍說，他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我記憶至今。 來不及跟他說，他早已是個有用的人，他便消失在我周遭的舞台，遺憾與可惜在我的心頭，直到兩個月前。 ● 我習慣在中午休息時間去健身房運動，那天早晨下過雨，空氣很清新，微濕的地板落葉黏緊緊。在即將抵達健身房的路口，等著紅燈時，另外一個方向剛綠燈，朝我走來的身影，有點像阿龍。 儘管戴著口罩，但那一頭極短的頭髮以及流浪狗一般的眼神，我沒有忘記過－－不想忘的不知是自己的那抹遺憾，或者真是打從心底把阿龍當成曾經的好夥伴，被社會洗禮並在其中打滾多時，偶爾很難評斷自己的心意。 我這邊紅燈還亮著，迎接眼前這個男子走來，眼睛瞇瞇的，像太陽太大了，也像眼睛笑了。我腦海自行演練許多台詞，不是沒想過路上偶然巧遇，但真正面對卻猝不及防。知道我內心劇場的人，或者以為我遇見暗戀的女孩呢。 深吐了幾口氣，我想叫住他，知道自己有一些話想對他說，知道這樣久別重逢就是一種幸運。 當我準備開口喚他，阿龍停下腳步看著我，抓了抓頭；我猜，口罩下的他在笑。 「老闆！」他說。 「阿龍！」我口氣明顯很愉快，跟他一樣。 最近好嗎？在哪裡工作啊？回林口了？ 對了，老闆一直忘了告訴你，你是一個很有用的人喔。 那五百塊老闆就不跟你要了，雖然老闆是客家人。 我快速思考了所有可以對他說的話，最終，他很開心與我打了招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在我視線裡愈來愈小，直至不見。看著他離去，我錯過了兩個紅綠燈，也好像錯過了更多。 但又好像什麼都拿回來了。這就是阿龍，經過我，看見我，彷彿回到十年前那樣開心與我招呼，然後就匆匆而過。人生不都一個樣，我們來我們走，誰來誰走，都是說好的了。 那些藏在我心底壓得牢牢的話，我也當作說完了，畢竟那些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想說，而不是為了滿足阿龍必須要聽到。 ● 在那之後幾天，我的店裡徵到了新人，也是一個有殘障手冊的孩子，二十二歲，輕度智能障礙。比阿龍彼時來到我店裡更大一些，眼神一樣直直地看著我，不管我說什麼。學習速度也慢，有點聽不大懂我交代的事情，甚至還不懂怎麼把布擰乾。 店長決定讓這個孩子來報到，略微出乎我意料。看著他堅決的表情，若說沒有受我那本《洗車人家》的影響是騙人的，我猜他或多或少想扛起一些社會責任吧。不過，我很欣慰的是，店長告訴我，反正都是一樣的吧，如果學得慢，就讓他慢慢學，如果願意聽，就讓他一步一步走。 我看著這孩子盯著我的眼神，仔細地跟他解釋了許多東西。但他畢竟不是阿龍，同樣的故事沒有再次運轉，幾天之後的中午，便說找到了包裝廠的工作，要立刻離開。 鵬程萬里啊我的朋友。 也許下個月我就很難記得你的名字，但走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都是有用的人，我們都是。只要記得，有一天我們都像阿龍一樣，走過某個路口，開心地與某一段過往打聲招呼，就已足夠。 劉洪貞／這是我該做的 文／劉洪貞/聯合報 今年四月的一個早上，家裡來了全副武裝的醫師和護理師為外子打疫苗。施打後吩咐了一些該注意的事項，隨即離去。 不過，沒多久他們又折返，本以為是忘了帶東西，未料醫師一進門就急著問外子，三十多年前是否曾在中山分局當過刑警？外子答有，並說起當時帶隊的組長，就是今天的新北市長侯友宜先生。 醫師說：「這就對了，原來我沒記錯。」他接著問外子，記不記得在某年的某個路段，處理過一樁嚴重車禍？外子搖搖頭，服務警界四十年，處理過太多這樣的事，真的記不得了。 原來，這位醫師當年早上剛到學校，媽媽就告訴他，爸爸在上班途中發生意外。當母子兩人趕到車禍現場，看到眼前的慘狀，頓時放聲哭喊，卻沒想到要為躺在路旁等待法醫驗屍的爸爸，找個什麼來遮蓋大體。 過了好一會，一名騎著野狼125機車的年輕人，從車箱拿出一條新的床單，覆蓋大體、四角拉平整後，雙手合十行禮。 「我以為他就是肇事者，跑過去用力推他一把，罵他別以為撞了人用一條床單就沒事了，還我爸爸的命來！現場值勤的警員看到了，把我拉開，告訴我對方是中山分局的便衣刑警，來陪檢察官相驗做筆錄，不忍心看你爸爸在大太陽下曝曬，就自掏腰包去買床單。」 醫師說當下聽了很慚愧，事後特別打聽對方名字，幾十年來不曾忘記。剛剛打疫苗核對名字覺得很熟，偏偏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走到大門口才想起，於是特地回來求證。 他很有禮貌地向外子深深一鞠躬，感謝當年的協助，也為自己的無知和衝動感到抱歉。外子表示，因工作的關係，每次有事故發生，自己都會比家屬早到現場，為不幸者盡一點心，他一直覺得是自己該做的事。 【青春名人堂】葉淳之／老派昭和的家 葉淳之/聯合報 昭和時代的家（冬日篇）。圖／遠流出版攝影 徜徉在玩具堆中，那些漂亮、精緻、可愛的，總是能先獲得青睞。但有少數例外，令我難以割捨，因其特殊與創新，宛如進入時空旅行，如TAKARA「昭和時代的家」（冬日篇）。 這是一個居家剖面，由一組五件盒玩，組合而成的家屋。盒玩入手在平成時期，彼時「昭和」已成懷舊風情。屋中合併的窄仄空間，放滿密密麻麻道具，小心翼翼擺好，手都差點抽筋－－和室桌袱台放著橘子、浴室外掛著掃把畚箕、流理台上懸吊抹布架、廁所地上擺著專用拖鞋……不僅稱不上質感細緻，甚至有點粗糙，不像廣受歡迎的玩具「森林家族」，展現可愛動物的溫馨家居，「昭和的家」就像真人實境秀般擬真，連浴缸都泡著裸女，姿勢不帶羶色腥，演繹了時代氛圍，重現「浴室再小也要有浴缸」的日本文化。 這個家，訴說了日本戰後回憶，充斥著清潔用具、箱盒雜物、大小物品……就像我們自己的。因為真正的生活，不是空蕩蕩的樣品屋，而是春風吹又生，不斷收拾才整潔。在忙完繁多家事後，果然是要泡個澡，輕鬆一下吧？ 非常好奇它為何能通過創意、發想、設計審核，通往市場販售？畢竟不是流行動漫，欠缺芭比風，更非夢幻豪宅，卻能堂堂上市，還分夏日、冬日篇？ 彷彿好奇的貓，窺視琴鍵黑白。我翻閱日本歷史，其實昭和時代最具代表的新興家屋，應是「團地住宅」（大規模集合住宅）。《昭和住宅》一書記載，為解決戰火焚毀家園問題，1950年代，日本政府以核心家庭為基準，大量興建團宅，並規畫寢食分離、就寢分離，減輕家務的動線。當時被視為高品質的居住空間，抽籤比例甚至低至2%。這套盒玩雖非團宅大樓（屋外有煙囪、簷廊前放置通往庭園的踏石），卻以有別於戰前的大量家電用品，凸顯了昭和風。 五○年代後期，日本經濟復甦，電視年銷百萬台，從號稱「三神器」的電視機、洗衣機、電冰箱，民眾感受到豐裕的幸福。那是嶄新的年代，婦女就業率提升，家事勞動效率變高，家中出現設置板條的浴室、人造石盥洗台和不鏽鋼流理台，以及現代化的陶瓷便盆等……忠實複刻在盒玩中。 我不好意思回想，到底買到幾個馬桶才組成了一個家？一組五件，要在盲盒中收集廚房、浴室及兼具起居、餐食的榻榻米空間，轉蛋盲盒的愛恨情仇，收集者都懂。多次走訪日本，總難忘那小到不行的浴廁、潔白晶亮的便斗馬桶，為了成套，多買幾組，也就願者上鉤無誤。 當家宅老去、居民高齡、家人四散……遙想往日情懷，總能暫時忘卻嚴酷現實。於是，從小圍繞生活的電鍋、浴缸、收音機、合成樹脂用具，傳達了老派氛圍，即使超過半世紀，仍能癒療人心。 如果台灣也有人整理出戰後氛圍，會是什麼呢？磨石子？木窗框？花瓷磚？鐵花窗？眷村住宅？中華商場小閣樓……台灣住宅的時代記憶，也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刻了。

	訊息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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