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搭電梯上七樓找鄰居
老一輩的人常會帶鱸魚湯到醫院探病，說是有助創傷修復。或許，今天我也該買碗鱸魚湯喝？剛出院，骨折脫臼的手仍以疼痛頻刷存在感。妹妹去上班，爸媽甫接獲我延遲告知的車禍訊息，尚不及從離島奔來。這屋裡，暫時只有身心皆傷的孤單遊魂。
需要對誰說點什麼。我決定搭電梯上七樓找鄰居，當門應聲打開，屋內散射的光，竟讓我幽暗的內裡也被照亮了些。
「茆太太，我發生車禍，開刀住院五天才回來。現在家裡沒人，先來跟妳講講……」我帶著怨氣叨絮。然後，換成她叨叨絮絮，唯一不同處，是滿懷憐惜。下樓後，我竟不覺屋內有那麼清冷了。
十多年前搬到這大樓，見鄰居茆太太總帶笑意，言語未有過多雕琢，便積累成好感。忘了搬來第幾年的午後，她打電話給我，語氣盡是驚慌，一句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妳在哪啊？快回來，妳家被偷，大門被撬開。我們打了好多電話給妳都沒人接，警察已經來了……」那關切的口吻令我幾乎產生錯覺，以為被偷的不是我家。
趕回去，茆家夫婦已在屋內等候，偷兒攪得裡頭凌亂不堪。金錢損失事小，但鑰匙孔被挖空的大門讓我心焦。難道要夜不閉戶？愈想愈心煩。
「今晚到我家來吧。妳一個女孩，這樣待著也不是辦法。」茆太太提議。那時兩戶雖有情分，卻還不到隨意收容鄰居的程度，他們卻毫無猶豫地伸出援手，我的焦躁瞬間撫平。或許因為心先有了安居之所，甚至覺得，今夜就算獨居這屋也不那麼可怕，因為我不是一個人。
兩家關係又升級至生活分享
雪中送炭為我家與茆家的關係升溫，也增多我前去求助的次數﹙真好意思說呢……﹚。舉凡家裡停水、電燈座壞掉、馬桶漏水、地板瓷磚爆裂，各疑難雜症發生，茆先生常是首選顧問，有時還兼任修理人。茆太太則對我展開餵養模式，只要她家來了好物，像是親戚剛從山頭砍下的竹筍、早晨採摘的芭樂，一通Line呼叫，就成為我家餐桌上的新鮮。
慢慢地，兩戶更進入送禮不拘形式的「分享模式」。有時是我將廠商送的五顆裝大阿給分兩顆去，有時是茆家將剛買的生乳捲切半送來。「幫忙吃，幫忙吃，謝謝啦。」送禮人反而對收禮人頻道謝。當施與受的界線模糊，情誼卻愈見清晰。
後來，關係又升級至生活分享。與茆太太結伴參加鄰里旅遊，邀茆家千金同上舞蹈課，我知曉更多茆家日常。記得有次茆太太提到遭電話詐騙：「還好女兒知道後對我說︰『媽媽別傷心，被詐騙多少金額我當紅包包給妳，別難過了。』」貼心話有效安撫失落。而我，注視一位母親的寬慰，當場明白茆家的良善早已傳承為家風。
鈴鈴鈴！Line響鈴中斷回想，我瞬間回到獨自在家的傷者現場。「妳在嗎？我要拿東西給妳。」茆太太說。
站門外的她雙手捧鍋，似乎熱燙燙的，我趕忙讓她進來。「鱸魚湯！」我驚呼，而且是一大鍋！原來今早她獲知我的車禍訊息後，轉身就去市場挑鱸魚，趕在午餐前煮好端來，就想讓我早點補。
「趁熱喝。」她說，然後就先回去了。我舀了些鱸魚片跟湯，但猶豫是否倒點醬油沾，因為我一向怕腥。「先試試好了，茆太太與我不只個性相合，料理口味也一向契合。」鱸魚入口，果然十分鮮美，清淡卻有滋有味，就是茆家風。
舀湯喝，熱呼呼的，暖意透進胃裡，一併熨平起皺的心。只是，湯裡細切的薑絲，散發微微辛辣，熏得我有些泛淚。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