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到大伯母的電話,我有些意外。她極少主動聯繫,更遑論找我這個「外姓人」。她想和婆婆聊聊,我應聲答應。只是,她聲音裡有一種淡淡的疲憊。
我忽然想起,她正獨自與乳癌抗爭。化療期長,副作用強,她卻總是靜靜地扛著。起初大伯偶爾會陪她去醫院,後來漸漸推託工作太忙,她乾脆自己開車去醫院治療,說這樣更自在,不必看人臉色,有需要就直接請看護。
家族聚會裡,大伯一向愛高談闊論他輝煌的補教事業,眾人附和鼓掌,大伯母總坐在一角,微笑得體,安靜如背景。沒有人問她,似乎也沒有人知道實情。
她提到治療期間,某次在家燉湯時體力不支,暈倒後打翻鍋子燙傷手背。醒來還一個人開車去診所包紮,醫生誇她真堅強。她也是笑了笑,說早習慣了。
還有一次複診,她在診間外遇見一個年輕女孩,哭著說發現丈夫外遇,不知接下來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孩子和乳癌。那瞬間,她彷彿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原來,在那場無聲的風暴裡,她也曾崩潰、掙扎,甚至動過離婚的念頭。但當時孩子還小,一個需要特殊照顧,一個正準備大學聯考,她知道自己不能倒。於是教書、理財、張羅家事、安排治療,把每一分鐘都塞滿,不留空隙讓自己崩潰。
如今,她的大兒子已是整形外科名醫,卻鮮少回家探望。小兒子仍與精神疾病搏鬥,發病起來連親生母親都不認得。她依舊是這個家唯一的依靠。但她從不抱怨:「當我專注於讓自己變得強大,就沒空為別人的錯誤傷神了。」
靠著投資理財,她支付孩子們全額的教育與醫療費,甚至連大伯後來腫瘤的質子治療竟也由她包辦。她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經濟獨立更能讓一個女人挺直腰桿。
我問她是否後悔過為婚姻付出那麼多?她沉默片刻,說自己反而一直很感念這些遭遇,成就了現在的她:能獨立開車環島旅行、管理上百租戶、面對病痛不退縮。若是一直被保護著,或許她依舊是個遇事就慌了手腳的小女孩吧。
那通電話聊了很久。她談論最近閱讀的書、股市、旅行計畫與病癒後想重新學習的繪畫與攀岩。嶄新的人生不再被婚姻定義,反而延展出令人驚嘆的廣闊。
這些雲淡風輕,在我心底留下深深餘韻。她沒有高聲疾呼女權,也不需仰賴任何人的肯定支持──畢竟,真正的堅韌是從為自己撐傘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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