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鳥事,就是麻煩事
賞鳥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從事鳥類研究也是如此。二十五年來,這些飛來飛去的小恐龍從來就不把地面上的我當作一回事,但我總是得追著牠們跑。
許多人會這樣問:「小鳥有什麼好看的?」這是個好問題,我也想知道。我想起第一次賞鳥,糊里糊塗的去華江橋看花鳧,覺得這隻大鴨子有什麼好看,殊不知下次再看到是十五年後。新手村時期,光是能將小鳥放進望遠鏡的視野中,並且正確辨識鳥種,就覺得成就感十足。
可惜人性是貪婪的,一段時間之後,已經不是為了「欣賞」,而是無可救藥、無法自拔、無法無天的蒐集癖。當你看到了一種,就會想要看到第二種;看到了第二種,就會想要再看到更多;看到了更多種,就會想要看到全部。
只要沒有蒐集齊全,賞鳥生涯就是有了缺陷,就是不完美!全世界有一百一十六萬人在挑戰、逼近這個目標,但始終沒有人完成。
賞鳥人的抓狂,鳥兒才不懂
賞鳥很現實,我承認我是喜新厭舊的賞鳥渣男!
生涯中第一次看到的小鳥稱為「生涯新種(Lifer)」。許多鳥人的生涯目標就是追求「生涯鳥種數」:這輩子可以看見幾種小鳥。為此,必須上山下海尋找未曾謀面的鳥種,反覆去看麻雀和野鴿這類滿地都是的小恐龍,對提高數字一點幫助也沒有。更糟糕的是,就算看到生涯新鳥種,一分鐘後就會膩了。「好了嗎?可以找下一種了嗎?不要再拍了好嗎?」地表最雷的賞鳥旅伴非我莫屬。
The moment, New Lifer! Next second, bin chicken.
如果沒有鳥類調查或研究任務在身,純賞鳥時,我就是如此現實。那又如何?無論是可遇不可求的生涯新種,抑或垃圾桶裡都能看到的普遍物種,這些小鳥依然故我。牠們才不管我,只顧著覓牠們的食、繁牠們的殖。天有不測風雲,再容易的鳥種,總是有失手的意外;再困難的鳥種,又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我已經投入許多心力研究哪裡的小鳥多?哪裡的小鳥少?牠們喜歡去哪裡?不喜歡去哪裡?即使如此,這些自在飛舞的小恐龍,總是會利用你不經意鬆懈的瞬間,消失在天際的白雲裡。
承認吧,人性始終來自於惰性,惰性最終的產物是隨性。每一次的出國,都要製作完整的目標鳥種清單、讀過圖鑑每一頁、記住關鍵特徵、聽過各種鳥音、降低行程風險、在烈日強風大雨中苦苦守候──最後摃龜,真是有﹒夠﹒累。
謎樣的大自然,與那些遇不到的鳥種
漸漸地,即使人在海外,也輕輕放下過往那樣強烈找鳥的企圖心,重心反而轉移到整個環境的感受,以及其中各式各樣的生物組成,尋找有趣的研究議題。
例如今年三月,我一路從北海道去幾個「豪雪地帶」的樣區,最後回到「弱雪地帶」的關東。日本的迎雪面(日本海側)與背雪面(太平洋側),有巨大的氣候差異,但只在植群的角度探討過,實在是非常可惜,許多生物應該會有截然不同的反應。
日本習以為常的「降雪預報」、「花粉預報」和「櫻花預報」,今年春天都亂了調。三月底的東京下雪、四散的花粉困擾許多人、櫻花遲到好幾次。在氣候變遷的情境下,人類與野生生物的生活如何調適,也成為當代的重要課題。
即便氣候變遷已經變成琅琅上口的台詞,但現在這個過渡時期,還會有許多「第一次」的自然現象持續發生。從氣候、生物到物候,自然萬物都在適應變化多端的時代。誰知道會帶來什麼樣的改變呢?
你我都說不準,因為我們對大自然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就像我始終遍尋不著那些我還沒看過的生涯新鳥種。
●作者簡介:林大利,臺大生態學與演化生物學研究所助理教授,科普書籍譯者、審定者。主要研究小鳥、森林和野生動物的棲地。
著有《噢!原來如此有趣的鳥類學》、《病毒不是故意的?!:認識傳染病大小事》、《斯文豪與福爾摩沙的奇幻動物:臺灣自然探索的驚奇旅程》,譯有《自然大視界:不可思議的生態奧祕圖鑑》、《樹》、《蜜蜂》、《誰偷走了女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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