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討沒趣,決定相遇時要與他錯開目光又看見那位老外出門遛狗了。
這是第幾次看著他清□孤獨的背影,牽著一隻同樣瘦長孤獨的灰狗,在視線裡愈走愈遠?這位老外住在我家對面一幢舊公寓裡,約一年多前曾見他和一位本地女孩帶著狗同進同出,但我已有許久未再見到那女孩的身影了。
我經常在住家巷弄遇見他,也曾在附近超商甚至全聯看見他買咖啡、土司、洗衣精,但不知為何他總是孤伶伶一個人,沒有朋友,沒有同伴,微帶憂鬱的臉上也從未有過任何笑意。
在那麼多次迎面相遇裡,有幾回,我目光迎向他,想給他一個微笑、和他打招呼,向這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為何長期居留台灣的異鄉人,傳達一點友善的訊息。但,那張極帥卻也極冷漠的一張臉,總面無表情、視若無睹地從我身旁擦過,彷彿身邊的人和周遭世界並不存在。
「實在很奇怪耶!這老外。」經常與我一起散步的密友,也因注意到這孤寂者而這麼說。
於是,由於不太尋常,那自絕於周遭環境、在極度孤獨中似又隱藏一絲無解之哀傷的老外,成為我關注的對象。
我猜想他或許是坊間某美語班教師,在台工作期間結識了喜歡的女孩,兩人適巧在我家對面賃屋而居,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女孩離開了,他因工作和疫情之故,不得不羈留在這多雨潮濕的亞熱帶小島上--人生的困境、現實的無奈、性情的孤冷,再加上難於融入這文化、種族、語言、價值觀都迥異的地方,那如冰雪般簡直永凍之存在的形象便形成了。
被冷肅冰冽的表情峻拒好幾次後,我覺得自討沒趣,也決定相遇時要與他錯開目光了。自此,遠遠看見他迎面行來,我便立刻看向別處,不是將眼神移向附近店招,就是側頭與身邊密友說話,要不就假裝低頭看手機、檢查背包……
等到與他錯身而過,又往往忍不住轉頭凝望那孤獨哀傷的背影--在人生中,他真是我「回頭率」最高的人啊!
我相信我是關懷這異鄉人的,卻不知這樣的狀況是否仍將存在--他持續在一個叫台灣的小島上冰封自己,而身為同一社區的鄰居,我為了保護自己不再被冷漠的眼神拒絕、不再因這樣的拒絕感到微受傷害,同樣也將自己冰封起來,與他相遇時視若無睹?
為什麼我不把這份愉悅溫暖,同樣也傳達出去?
然後,那日黃昏,在新店溪岸練跑,前方一女跑者迎面而來,熱情地對我打招呼時,我反射性地報以微笑;不想折返之際又遇見她,這回我主動朝她比了V字形手勢,她則響亮地以「嗨,真有緣!」回應了我。
晚間,在跑步手記上我如是寫著:「曾見過冷漠以對、不理人的跑者,久之,為自我保護,我也成了這樣的人。哎,練跑時,若迎面有跑者過來,該打或不打招呼?如何應對最佳?還在思考中。」闔上筆記本時,我想起不久前練跑回家,也曾在手記上這樣寫著:「感謝今日美好的微雨晨跑體驗,也感謝路上兩位對我說『加油』和『早安』的陌生人,我感到無比愉悅溫暖。」如果來自陌生人親切真誠的問候、鼓勵,曾使我「感到無比愉悅溫暖」,為什麼我不能把這份愉悅溫暖,同樣也傳達出去呢?
想起在某路人T恤上看到的一句話:「Don't forget to smile!」真是值得作為座右銘,值得用來迎接每個早晨的一句話,以及,只要想到,就該讓緊閉的雙唇彎成美麗弧形的一個舉動、一個習慣啊。我想,微笑是精神病毒的超級疫苗,是讓人心情變好的陽光鼓勵,是給自己、給別人的正向暗示,不,明示,也是啟動幸福的第一個按鍵,無論和別人或和自己相處,都不應忘記這事才是。
所以,對於「練跑時,若有跑者迎面而來,該打或不打招呼?如何應對最佳?」的課題,我想我已找到「最佳」答案了,那便是:不要忘記妳的微笑!
是的,不要忘記妳的微笑!(寫到這,我對自己微笑了一下。)
我相信,我們所不吝於給自己和給別人的微笑,都將產生難以預期的蝴蝶效應,使我們在生命的傷痛失落、日常的低潮苦悶之外,仍能充滿信心地覺得這世界是「溫暖愉悅」的,就像過往別人、我所不識的陌生者曾帶給我的感覺那樣。
這麼一路思索下去,我發現自己竟也找到如何面對那冷漠鄰居的作法了:不要忘記妳的微笑!是的,我決定,今後不論在路上或巷弄與那老外相遇,都要勇敢迎向他拒絕的目光,不要忘記我的微笑,或許,再以不怎麼流利的英語加碼說上一句:「Have a nice day.」
剛開始也許我不會做得很好,但我會繼續在微笑中不斷修正、修正、再修正,調整、調整、再調整,直到把一份發自內心的善意與誠懇,把屬於人間、這世界的溫暖愉悅,成功地傳送出去。
那麼,微笑,我想,亦應是強者的標記了?因為即使失敗,強者仍選擇微笑面對,持續努力,不輕言放棄,直至開花結果的現實出現。
我不免由衷感謝那位老外,感謝生命中所有與我有過美好機緣的陌生人,因為他們,我才能於不斷思考後,在心中結晶出一句燦美如花、永不凋謝的自勉之言:「不要忘記妳的微笑!」並在微笑中,啊,完成了這有意義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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