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彥汝 「尋」、「別」、「憶」,或許就是生命的循環
二○一一年暑假,我找到屬於自己的人間樂土。
酷暑難耐,蛙鳴崛起,冷氣房的溫度似乎仍無法平息這塊土地的怒火,但對於一個國小生來說,暑假的魅力仍揮之不減,況且今年很特別,谷關舅公家—一棟磚紅色的小瓦房,正對著我伸出友善的雙手。
假期就這樣展開。磚紅色的小瓦房蓋在山坡上,後方山林時而傳來特有生物的鳴叫;吊床輕輕掛在兩棵落羽松之間,如同最美的舞者隨風搖擺;房間地板特有的檀木香氣混合著舊書潮濕的霉味,毫無違和感的令人印象深刻。
「走,抓魚去。」她是小琪,我在這�堛熔臚@個朋友。冰涼的溪水沖過腳邊,小蝌蚪在石縫中來回穿梭,我輕輕地捧起一攤水,好幾隻小蝌蚪被困在掌心間,生命原來是這麼回事。突然一片水花讓我的衣服全濕,「看我的水上芭蕾舞拳。」水花在孩子間來回潑灑,為童年寫下最純真的印記。朋友、溪水、夏天,這可能就是大家一直在尋找的人間樂土吧。
小紅瓦房前是庭院,一個大人的聊天聖地,一個小孩的遊樂園。孩子們會拿落羽松的葉子炒菜,或是好幾個人擠在一張吊床,笑聲、嬉鬧聲伴隨著蟬鳴,為夏日午後伴上一首最熱鬧的狂想曲。玩累了就坐在母親的腿上,細細品嘗肉桂的花茶香,靜靜聽著大人們談論深奧的哲學,我很幸福,因為看到人間樂土的模樣。
夜晚才是盛會的開始。舅公帶著一群小孩往山林小徑走,去尋找最真實的螢火蟲林。明知黑的可怕,小琪卻仍踏著堅毅的步伐拉著我向前行。忘了走了多久,突然一片漆黑中散發出微微光亮,一隻、兩隻……成千上萬隻的螢火蟲為黑夜帶來最巨大的盛宴,如星辰亮放、如銀河奔瀉、如珍珠灑落,畫面一點一滴撞擊我的胸口,血液奔騰著,這必定是人們一直在尋找的人間樂土。
當然有相遇必有分離,這是生命中不變的定律,就算是人間樂土也無法逃避。我搖下車窗,「明年夏天再一起去抓魚。」「嗯,還要一起看螢火蟲、盪吊床。」小琪和我破涕為笑,打了個勾以作約定,別離是如此的容易,因為純真的孩子以為還有好多個夏天。
二○一八年暑假,再幾個月,我就要滿十八歲了。
聽說小紅瓦房要被賣掉了。「這種沒有產權的房子根本沒有人會買。」這是我無意間從親戚那邊聽來的。我無權過問,就像我們無法在汩汩流動的時間海上停留,但聽完不知為何,心倒是平復不少。對,我根本不希望它被賣掉,那棟乘載著童年、友誼、樂土的小紅瓦房,每段回憶都歷歷在目。
夏天熱得難耐,我以避暑之名,再次來到谷關,爬上相同斜坡,紅色小瓦房出現在我面前,但不一樣了。少了盆栽的裝飾,斑駁的牆壁外露;沒有人為的修繕,吊床早就被吹得支離破散;追逐的孩童離開了,歡愉的笑聲消失了,牆壁外頭的「售」字倒是顯眼。
我瘋狂似的衝著,好像為了尋找些什麼,又證明些什麼,跑到再熟悉不過的小溪谷,旁邊的草叢還是一樣鮮綠,但我們的小水潭呢?太久沒回來,萬事皆白雲蒼狗,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從臉頰兩旁滴落。
童年的我很幸運地發現人間樂土,但後來它消失了,倒不是地點找不著,而是人、事、物都改變了。
那天我沒有去找螢火蟲,因為忘記路了。
如今,我已滿十八歲。
還隱隱記得,那次尋找螢火蟲,小琪對我說:「我想快點長大,因為長大後就可以像黑夜中的螢火蟲般耀眼。」我不知道她現在是否已經長成她想要的模樣,可我還記得黑夜中她那閃閃發亮的神情。
今年暑假我想再回去谷關,看看那棟紅色的小瓦房、聞聞落羽松的香氣、聽聽回憶的聲音。但我知道這次我不會再流淚,因為長大了。聽說紅色小瓦房還是賣不掉,但這次我會真心祝福小紅瓦房找到一個好主人,用心的修補它,讓回憶的庭院、冰涼的溪谷再次充滿歡笑,讓螢火蟲照亮下一個幸運兒。
聽說小琪去臺北讀書了,她一定很努力地變成自己希望的樣子。而舅公也在屏東新買了一棟屋子,和谷關小瓦房一樣是靠山邊的。雖然故事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但我會去看看,看看曾經出現在我故事內的他們,告訴他們一切安好。
離別是如此的容易,因為時間推著人們往前,就算我們想飛奔回過去,尋找些什麼又證明些什麼時,才發覺只剩回憶,「尋」、「別」、「憶」,或許就是生命的循環。
螢火蟲季即將來臨,我想去看看,不是同一個地點、同一片樹林也沒關係,不同的道路上仍會有下一片螢火蟲林等著我……
再見,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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